貓頭鷹的森林

這兩天，眼淚流不盡，雖然早已經知道要做心裡準備，但沒想到哀傷之大，令人難以承受。

星期天，我們回南港家，還突然想帶著小比一起回去。除了人在大陸的妹婿，一家都到齊了。
下午跟爸爸說說話，看媽媽餵他吃牛奶粥，中午沒吃的，下午都吃下去了。媽媽也幫爸爸剃鬍子，雖然他人不怎麼清醒，但還知道要抿起下巴讓媽媽剃鬍子。
六點多離開，八點二十八分接到妹妹的電話。
弟弟說，我們回去後，他跟媽媽幫爸爸擦洗身體，又餵他吃了一點東西，後來看他呼吸不順，問他那裡不舒服，爸爸突然張大眼睛看了媽媽跟弟弟一眼，就闔上眼走了。
結果，只有我不在他身邊。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因為他最疼我，他知道我最愛哭，所以等我離開了才闔眼，他不要看到我傷心崩潰。
家中急救無效，送到醫院，打了七針強心針，護士拔掉呼吸器之後，我在醫院握著他的手，忍住不哭，跟他說，「爸，謝謝，你為我們做很多了。謝謝」等到他的手漸漸失去溫度，他的臉是安詳的，從此再也沒有苦痛了。

爸爸的軀體移到助念室，我們一直為他念佛到四點。

爸爸辛勞一生，卻對人很好。

市場賣菜賣水果賣肉的，最喜歡看到他吧！因為賣不掉的東西，爸爸都會覺得他們很可憐，買了一大堆賣相很差，幾乎要壞掉的東西回家。

人家對他好一分，他總是要還人十分。

一直到他不太有力氣說話前，他的嗓門是北方人的洪亮；一直到他跌倒受傷之前，他總是坐的直挺挺的，不會歪在沙發上。

他工作到七十歲，是我們太晚出生，卻也來不及多孝順他。

他喜歡讀書寫字，每每要跟我討論古書，我都沒耐性聽他。

可是爸爸是幸福的吧？爸爸六十多歲爬黃山，到過日本玩，我帶他去國家戲劇院看戲，陪他去故宮看畫，最後最後，還在床前念書給他聽。而我們三個小孩也沒讓他失望吧？我們都結婚成家了，都讓他穿著西裝筆挺當主婚人，雖然小孫子沒來得及叫爺爺，但宇洋抓著他的手的觸感，爸爸一定不會忘記的。

我寧願相信他是幸福無牽掛地離開的。

八十二歲的人生有三分之二我沒來得及好好問他是怎麼過的，但我們相處的三十三年，點點滴滴我都會記在心裡。

我相信他這麼好的人，一定會跟著佛祖到極樂世界，有一天，神清氣爽的回來看我們。

但從此，叫爸爸再也無人回我了。

《詩經‧小雅‧蓼莪》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 哀哀父母，生我劬勞。

 蓼蓼者莪，匪莪伊蔚。 哀哀父母，生我勞瘁。

 缾之罄矣，維罍之恥。 鮮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

 無父何怙？無母何恃？ 出則銜恤，入則靡至。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

 顧我、復我、出入腹我。欲報之德，昊天罔極。

 南山烈烈，飄風發發。 民莫不穀，我獨何害？

 南山律律，飄風弗弗。 民莫不穀，我獨不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