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ch 6 to July 26, 2015
已是世界知名的藝術家奈良美智,第一次在日本以外的亞洲國家舉行個展。
這次個展「Life is only one」雖然規模比不上2013年在日本的巡迴個展,
但長期觀察他的創作與想法,我覺得這場展覽可謂理解奈良美智的精華版。
以展出內容來看,這次的展覽中,包括了壓克力顏料畫作、彩色鉛筆素描、攝影、雕塑、多媒體。
都是他從過去到現在,用以表現想法的創作方式。透過這些不同的方式,觀看者或多或少可以感受到其中的連結性與他創作的自由度。
另一個可以用縱向觀察他創作的變與不變的是年代。
這次展覽從90年代(較少,僅出一幅)的《被遺棄的小狗》(1995)到20世紀的《白夜》(2006)《無常人生》(2007),
以至近幾年的作品。畫作人物的神情、線條的些微改變,以及顏色層次的深度。
人物的臉、眼睛、神情、頭髮、衣服,綠不是單純的綠,在那重重疊疊的顏色與筆觸裏,
是畫家創作時把思緒一點一點疊覆起來。
是期望和平,是對世界的熱情,是對逝去的哀傷,是對生命的愛,他豐富的創作力,必定是來自於這些吧!
《黑色眼睛》(2014)人物的臉上,彷彿有著隱約的淚痕,或是光的閃爍。
我相信,如同其他領域的創作一樣,既然稱之為創作,創作者必定有意無意會隱藏或者故意彰顯其創作的意圖。
作品可以視為是作者真實的呈現,也可以是想法的虛構,更多時候,作品是觀者的自我投射。
在沒有任何說明之下,我們自以為理解創作者的意圖,或者以我們自身所理解的作者來解讀作品,
但在經過我們的眼睛與我們自身經驗的重新解讀之後,作品本身的意義已經與創作者當初所想的有所出入了。
作品一旦離開了創作者的筆,應該就是人人可賦予意義的另一種創作,因此作品才能與作者脫離,比人類的生命更加漫長。
此時看見作品的欣喜,在彼時成了憂傷潰堤。
在這場作品精練而跨越數個十年的展覽中,
從畫作開始,迎向創作者,接著是影像與攝影作品,把前面一個展間的虛構想像拉回生存的現實中,
透過畫家的眼與腦的構圖,拍下在他看見的那個瞬間,顏色明亮而飽和,
生命彷彿從迷濛中清醒了過來,
女孩們的樣貌,天地,貓狗,植物
當人的記憶不能盡信的時候,影像成了一個串連的提示工具,
現在才開始認識奈良美智的人,在看完這段照片組成的影片之後,
其實已經跟著他走過家鄉走過阿富汗,看見他喜歡的貓,可愛的女孩,路邊的花,遠方的山林與天空。
看他捕捉的主角與角度,或許能夠對他的纖細性格感同身受。
而且,是那麼栩栩如生的真實影像,我們卻好像也能看出可能連創作者在拍攝時也未曾深思過的某種情感或者思緒。
從那粉嫩或無明顯輪廓的壓克力顏料作品中,走到這個現實的空間裡,我們可能才把耳朵真正打開,聽著他所選的音樂,觀看他挑選出來的照片所構成的影像,
跨越數十年的照片集錦也是他生活的片段呈現。
走出影像室的時候,我不禁猜想著,
奈良美智在人生最後的時刻,聽著自己喜愛的歌曲,腦中會回放的也是這些照片嗎?
接著走進白色雕塑組成的空間。在拱形天花板下,正中間咖啡杯裡的流淚人頭,
雖然宣傳上說那些是傷心的眼淚還是歡喜的眼淚,由觀者決定,
但每個人頭的嘴角是下垂的,汩汩的淚水是一種心痛的感覺。
不明白雕塑流淚的原因,但那不斷湧出的眼淚,彷彿替自己把所有想要哭卻哭不出來的傷心事都盡情流了。
咖啡杯的四周有30多隻白色小狗排列著,看似朝向同一個方向,卻讓人難以分辨哪裡才是起點?
除了站著看,我也蹲下來與狗兒同視線,朦朧中,每一隻狗像是有著不同的表情與顏色,彷彿每一隻都是獨一無二的生命。
不論是因為小時候與狗有關的記憶,或者其他原因,
喜歡貓的奈良美智,卻用狗來作為自己的象徵,
而這個象徵出現在好幾個地方,我覺得那是他把部分的自己留在那裡,
也可以看出他對那些地方的情感吧!
在青森美術館的奈良犬、弘前倉庫前的衝浪犬,或是香港K11商場裏的狗頭,
巨大的存在變為眾多的存在,
在這個小小空間裡,以及ASHK建築物外面的樹林裡,
突然有一種遙不可及的孤獨,變成了好多朋友在身邊的感覺。
說不定這也是他自己的一種轉變吧!
最後走到側邊的素描空間裡,在回收的紙板與信封上作畫,已成為他獨特的展示方式。
畫作與說明牌分列兩面相對的牆,可以無須先入為主知道畫作主題,由自己體會。
許多的素描,最後都會延伸成為大幅的畫作。
說是練習也好,想法的紀錄也罷,
看似隨意的筆觸,其實充滿非常豐沛的情緒。
對我而言,大幅畫作是「重」,隨寫素描是「滿」,
兩者都不是輕鬆的觀看。
「因為不擅長言語,所以用畫作來表現。」這是他的自謙。
奈良美智的相關著作與文字紀錄,是一種詩意與哲學的語言。
詩,日記,隨筆,遊記,如果不是畫家,他必定也是一位迷人的作家。
而最有趣的在於他用不同方式所呈現出來的衝突感。
非常浪漫或直白的文字的背後,是溫柔而情感豐沛的表達自我,
但可愛女孩或邪惡女孩的背後,完全不是什麼甜美與浪漫的想像。
不知道他本人怎麼想,但我完全不在乎這世界有一大堆人只看得到那些女孩畫像很可愛,
或者覺得自己很像他筆下的女孩畫像,甚至因為他是看起來靦腆而可愛(或帥氣)的藝術家而喜歡他的表面理由。
對我而言,他用文字寫出讓我感動的話,用筆畫出我覺得應該要留給這個世界的現在,
是我或大部分人無法靠自己留下來的東西。
因為在這當下我看了、感動了、認同了,把自己表達不出來情感與想法透過觀看寄託在這些作品裡,
於是我知道即使有一天我灰飛煙滅,
也有他為我(我思)記錄了所活著的這些年代,
因為成了藝術而能留在這個世界的歷史裡。
「無常人生」展覽網頁:亞洲協會香港中心
香港其實滿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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